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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书为伴钱钟书

1999-01-08 来源:光明日报 郭亮 我有话说

这是两位与钱钟书先生相识40余年的学者对钱钟书先生的深切缅怀。与许多人一样,他们把钱先生当作自己一生治学、做人的楷模,不过比大多数人幸福的是,作为钱先生的同事,他们有机会亲身接触钱先生。这些记忆,是他们终生的财富。

这两位学者分别是社科院研究生院文学部主任、文学所学术委员会主任邓绍基和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刘世杰。以下便是他们的谈话实录。

——编者

邓绍基:我1955年到文学研究所,那时才22岁。作为一个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,当时对钱先生非常尊敬。到现在已经40多年了,这种尊敬始终如一。

从我个人的感觉来说,钱先生有几点让我感触很深。一是他的学术贡献。他的学术贡献我觉得到目前为止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代替的。他的特点是,在中西贯通的前提下,将非常丰赡的知识和非常卓越的见解融为一体。他的著作被一些媒体称为“民族的宝贵财富”,我觉得一点都不过分。

二是他的聪明天赋。他的记忆力相当惊人。每次去书库,我们都看到他拿着一个练习本、一支铅笔,在不断地查书、做笔记,你跟他打招呼“钱先生!”,他就会微笑着反问你:“你找什么书啊?”当我告诉他我找什么书,他就会高兴地、口气坚定地说:“噢,你要从这儿往里走,第三行,第五个架,第三层,你的书在那!”——我们的书库好像他的书房一样!

但比天赋更重要的,是他的勤奋。当时我们20多岁的年轻人,每次去书库找书,几乎都能碰到他,永远是拿着一个练习本、一支铅笔,在记……他在《围城》中曾写到主人公方鸿渐从上海到宁波、奉化……一路过去,一直到湖南,路上一会儿坐轮船、一会儿坐黄包车、一会儿坐火车、一会儿又挤那种破破烂烂的汽车、坐轿子……跟他聊天我才知道,他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。我说,那一定很艰苦吧?他说:“艰苦是艰苦,但手上拿本书的话,就不艰苦了!”后来我遇到一位当年刚好与他结伴而行的朋友,他说:“钱先生每天手不释卷。”

刘世杰:我和钱先生也算有缘份。我们是无锡同乡(到后来我们经常用无锡话交谈)。我六十年代刚来文学所时,只能远远地看着他,非常敬仰。可是两年后,发生了戏剧性的可笑的转变,他被揪出来成了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而我被命令看管他。

虽然我负责看管他,但我还叫他“钱先生”,说:“门一关起来,就是咱们的天下了。”我趁机向他请教,从犬儒主义,到达达主义……我问一,他要答十,详详细细给我讲,真是获益不少。

他还告诉我,不能迷信铅字,尤其不能迷信洋人的铅字。他随手拿起一本当时能够看到的英文杂志《新阿尔巴尼亚画报》,问我上面有什么错误。我看了看,说它第三人称单数怎么不加“s”呀?他说,就是这个错误。我说,要不是您说,我还以为这是一种特殊用法呢。

他的记忆力确实惊人。有一次,我读《基督山伯爵》的英译本,那种从法文原著转成的英文版本比较简单,便于英文基础不好的人提高外语水平。其中有一个词“clasic”,我翻遍了所有的字典都找不到。傍晚,我遇到正在散步的钱先生和杨先生,就向他请教。他并不知道我在读那本书,可是我话音刚落,他就说:“这个词是从法语过来的,是法国的一个地名,这个地方以烹饪见长,久而久之,引申为佳肴的意思,好菜就叫‘clasic’”。我回去上下文一对,果然是这个意思,心中真是佩服得不得了。

我们在河南明港上干校时,只要不开会,他就手不释卷。在干校里,他怕自己长期与外界脱离,荒疏学识,每有心得记下来,就用古文写一遍,下面再用英文写一遍,下面再用德文写一遍……

我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幕:那时我们四、五十人挤住在一个兵营的房子里,房子很老、很大、很高,上面悬着一只非常昏暗的灯泡。晚饭后,大家下棋的下棋,打牌的打牌,聊天的聊天……突然,大家发现,钱先生站在灯底下,在看一本字非常小的英文书。光线很暗,而老先生已经60多岁了,眼睛也高度近视。大家非常感动和惭愧。这就是他为什么博闻强记。

你只要向他提问,他不仅头头是道地解答了,指出各种出处和典故,还要(哪怕你已经心悦诚服了)搬出书来找到凭证给你看,说:“怎么样,我这老头记性怎么样?”像孩子一样得意。

可是有一次,他的女儿从北京写信来考他几个英文单词,他居然被考住了,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,他很惊讶,也很沮丧。后来,在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英语的女儿回信说:“爸爸,这几个词你当然不认识,这是美国刚刚出版的辞典里最新收入的词汇,我是故意和你淘气的。”钱先生由此感慨说,学无止境,人要不断充实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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